清漣於驚鴻之會上縱觀各派法術武藝，遍聽眾人論道，大有所得，隱隱似有明悟，但始終未能完全明白。

楚楓對她道：“你去閉關之處，或有所得。”

清漣應了，將青芷托付楚楓，與琰煌道別，往閉關之處而去。

九華山北峰臨海的崖壁之間有一山洞，便是閉關之所。於洞口往下看，巨浪喧囂著以千鈞之力撞擊崖壁，整個山崖都似被撼動；望遠處看，海天茫茫，一碧萬頃，天地光陰仿若靜止。

清宇已在此閉關五年。他盤坐在洞口，如雕像一般。清漣不敢打擾他，只坐在離他甚遠的另一端，默默地望下看，入迷般地看這波瀾壯闊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清宇睜開眼，對洞中多了一人毫無異色，對清漣道：“師妹有無興趣與我下一盤棋？”

清漣正沈浸在自己的境界中，並未註意到清宇，突然聽他開口，不覺一驚，回道：“可是此處並無棋盤與棋子。”

“這有何難？”清宇一笑，以指為劍在石地上刻出縱橫一十九道，取石為棋擲入道中。

清漣亦取石子，投入其中。因二人石子並無特征，須各自記住所下位置。

這一場棋下得極慢，有時幾天兩人都不會下一子。他們並非在與對方比拼棋藝，而是在領悟自己的境界。

終有一日，石子幾近堆滿棋盤中，清宇不再落子，起身向清漣拱手道：“謝師妹指教。”

清漣亦起身，回禮道：“不敢當，恭喜師兄出關。”

清宇長嘯一聲，自洞中駕雲而去。

唯餘清漣一人，如清宇先前一般，盤坐在洞口，閉上眼，默默感受這天地動靜，仿若要融入天地之中，光陰凝結，歲月不顧。

一日，清漣睜開眼，取出七弦琴，手指隨海聲撥動琴弦。她不知自己彈奏出怎樣的琴音，只覺在這琴聲與海聲交匯中漸漸沖破了重重藩籬。

琴聲漸歇，清漣擡手，卻見衣袖已短至手肘，不覺失笑。自覺身上不好看，不敢如清宇一般馭雲而去，只撚了個訣回到自己居處。

換了衣物，向銅鏡中看去，鏡中少女容顏清致，與前世相差無幾，但其清靈鐘秀，卻比前世蒼白虛弱好多了。

閉關數載，已不知年月，匆匆自小樓走下，不知急切想見到誰。

有少年悠悠然自庭院行過，青衣墨發，精致如細描精刻，皎如皓月，靜若沈淵，一如初見。

“琰煌！”少女歡喜地喚他。

他驀地轉首，見向自己匆匆而來的少女，忽地恍惚，她蒼白虛弱的容顏，魂魄不齊的呆滯，年幼時的孤寂身形，一一晃過，最後停留在她那時神色堅定，眉眼灼灼，道：“你別去，我去。”自此一別經年，山河倒轉，神魂傾覆。

還未回神，她已在眼前，不覺微笑，道：“清漣，你回來了。”

原來她閉關已有五年，她問起青芷與楚楓，琰煌卻一下笑出來。或許因為青芷是師兄之女，楚楓對她比清漣上心多了，日日留在身邊教導。但青芷不比清漣沈靜，且獸性未泯，清漣不在，無人管束，一刻也閑不下來學法術，直要把九華山玩翻過去，楚楓一邊管教她，一邊要幫她收拾殘局，忙得不可開交。

一日青芷偷了清和窖藏幾十年之酒，一口全喝了下去，全身暈暈然發熱，頭昏腦脹。那酒是大補之品，可增進數倍功力，但必須準備充足方能飲下。青芷功力尚淺，又無準備，貿貿然喝下自然頂不住，雖功力大漲，但也因此呈走火入魔之態。

當楚楓尋到她時，只見一全身□□的嫵媚少女癱軟在地上，全身嬌紅發熱，令他極是窘迫尷尬，忙用外衣裹住抱起她回去。待他為青芷疏導完畢從房中出來，臉上赫然一個鮮紅的巴掌印，不慎為琰煌所見，自然被大大嘲笑一番。

青芷化得人身，楚楓管教更嚴，兩人不和更甚。幾月前，兩人大吵一架，楚楓逼青芷面壁思過，青芷卻尋了機會下山入凡去了。楚楓大為頭痛，無奈清漣閉關，無法感知青芷在何處，也得親自下山去找，直到如今也毫無音訊。

清漣雖覺有趣，亦感擔憂，閉眼感應到青芷如今原在袞州，感覺有些不妙，立即要去尋她。

琰煌道：“如今凡間局勢混亂，我與你同去。”

建德九年三月，太子飏薨，帝不勝哀，覆立次子秦銘為太子。

建德十年正月，帝崩，太子銘即位。

宏業元年七月，新帝詔，授靖國公榷大丞相。

十月，進公爵為攝政王，榷固辭，帝不許，乃受。

十二月，帝以巽國祚盡，效堯舜之制，讓位，文武百官竭誠敦勸，榷三讓，乃即位，設壇告天為帝，告廟，大赦，改國號靖，改元明德，立王後柳氏為皇後，世子李清沐為太子。

時袞州牧劉司有不服焉，起兵反，洪州、宜州亦起。帝授太子穆大元帥，領兵往平叛。

清漣聽琰煌言道如今凡間局勢，心下震驚，她知道李榷已位極人臣，從未想過其如今已謀取天下。

“還有，”琰煌繼續道，“恐怕青芷與李清沐會有一段塵緣。”

“啊？”清漣楞了一下，隨即又想到青芷曾為李清沐所救一事，倒也並不奇怪，但一妖一人，終究不會有結果，嘆息又擔憂道：“那該如何？”

“李清沐有帝王之氣，青芷為青丘九尾，此情不過一劫數，只有順勢而為。”

青芷下山後，四海茫茫，不知何處去，於凡間僅有李清沐一人相熟，便欲到京城尋他，卻聽聞他領兵到袞州去了，又往袞州。

好不容易才見到李清沐，表明身份後，青芷可憐兮兮地央求留下，李清沐雖大為吃驚，卻仍留下她，只令她在外人面前隱去身形。

這日，李清沐正於官邸中處理軍務，青芷蜷在他身旁午睡。李清沐看著她的姿勢，不免好笑，她分明已化為嫵媚娉婷的少女，睡覺時卻仍如小獸狀，倒是分外……可愛。他凝視她的凝脂玉顏，漸移不開目光，心跳微亂，忍不住伸手觸碰她的臉頰。

手指方及，青芷忽地睜開眼睛，李清沐手一僵，連忙收回，卻見她琥珀色的明媚眼眸中盛滿驚喜之色，不禁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清漣出關了，正要來尋我……”青芷語聲一頓，又喜笑顏開，“啊，已經到了城中！”跳下塌，便要出去。

李清沐忙拉住她，道：“我也去。”

青芷使了縮地成寸之法，帶著李清沐幾步便到了清漣面前。一見清漣，便撲上去抱她，哭訴道：“小漣，我真想念你，你不知道楚楓有多過分……”

清漣雖知她是青芷，但乍見她的人形有些反應不過來，仍如撫摸小狐貍一樣摸摸她的頭。再擡頭與李清沐打招呼：“哥哥，好久不見。”

李清沐笑道：“清漣，你長大了。”

清漣向他介紹琰煌道：“這是我的師兄琰……清篁。”

琰煌並不多語，只向他點點頭，李清沐也不以為意，但心底卻奇怪，此人容貌出眾，資質清雅，但若不是清漣提及，他卻不會註意到他。但此念也不過轉瞬即逝，他便道：“先到我臨時官邸中去吧。”

一到官邸，李清沐便因戰情緊急要求立即與諸將商議，只好吩咐管家招待三人。

入夜，李清沐仍未歸，青芷本一直宿於李清沐房中，此時清漣到來便到她房中。

修仙之人，本也不必睡眠，清漣便在床上打坐，青芷懶洋洋地趴在她身邊，變出九條尾巴在空中一晃一晃，掃上清漣的臉，“小漣，你修煉也不過十二年，修為卻比我高出許多了……”

清漣停下打坐，伸手去捉她毛絨絨的尾巴，道：“是你太疏於修煉，師傅也是為你好才管教你。”

青芷哼道：“娘從來不會那樣管我，什麽卯正須起，戌正方睡，還要深究道理，三日一考……簡直就像人間的學堂似的！”

清漣並不欲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，便問道：“你覺得凡間如何？”

提到凡間，青芷興致忽高，“凡間很有趣啊，有許多有意思的事物，子澤說待戰事畢便帶我好好游玩一番。”見清漣有些疑惑的眼神，解釋道：“子澤是你哥哥的字。”

清漣想到琰煌所言青芷與李清沐的劫數，如今見青芷仍是不識人情的模樣，便想趁二人感情未明先分開，道：“如今哥哥軍務繁忙，我們也不好叨擾他，明日我們便離開吧，我不必立即回九華，可在凡間多待一陣。”

青芷身體一僵，她並不想離開，至於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，分明此處因戰事起極為蕭條，無甚有趣之處，而隨清漣走可以四海游歷，有何不好呢？可是她偏偏舍不得……

清漣見她無反應，喚道：“阿芷？”

“唔……”青芷把頭埋進被褥中去，含糊地應了聲，再擡起頭來，她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，臉色微紅，認真道：“小漣，我不想走，我喜歡子澤，想陪在他身邊。”她外表看上去不過十六七的少女模樣，實則已存世多年，曾隨青蘅隱於市井，世間□□並不少見，原不過當局者迷，如今清漣如此一說，她便忽地明白自己心意。

這次換清漣一僵，她本想把二人分開，不料適得其反。“可是阿芷，你們很難在一起。”

方才青芷並未想太多，清漣如此一言，她頓失語，只又把頭埋進被子中。

清漣亦沈默著看窗外月沈星疏，夜色寂寂。

青芷終是同意與清漣離去。翌日，三人尋李清沐告別。青芷不欲露顯哀色，遂變回小狐模樣，坐在清漣肩上。

李清沐知三人前來道別後，挽留不成，看著白狐，神色覆雜，眸中黑沈一片，似不舍，似嘆惋，似感傷。白狐卻閉上眼，並不看他。

清漣見二人如此，心中亦難過，卻仍堅持離去。

待出了城，琰煌忽對清漣道：“昨夜我收到訊息，有要事需前去，本想陪你一程，恐是不成了，你們在凡間須小心。”

清漣心下失落，低頭應了，道：“你保重。”

琰煌欲言又止，最後只摸了摸清漣的頭，似是安慰，便消失在她面前。

清漣怔怔看著他消失之處，青芷從她肩上跳下，變回少女，拉著清漣問道：“你喜歡你師兄？”

清漣臉上發紅，道：“我表現得很明顯麽？”

青芷搖搖頭，“還好，若不是你我心意相通，我也不太能看出。”

清漣一時不知慶幸還是失落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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